萨瓦尔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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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概况

萨瓦尔盆地位于像素塔二代地表层西南象限,是由半兽人主导的荒漠绿洲文明区。盆地呈不规则椭圆状,中心地带分布着由荧光苔藓照明的索拉雅市集,外围环绕着二十七个半兽人村落。该区域以盛产宝石矿脉闻名,地表覆盖着会随昼夜变色的结晶化沙砾。

文明特征

双生社会结构

活体半兽人与鬼魂共生,形成独特的"双影社会"。鬼魂可参与经济活动但无法触碰实体物品,其存在依赖生者的记忆供养。

科技水平

保留传统游牧习俗的同时,融合了联合焦耳公司的新城区技术,形成独特混搭风格的文明形态。

经济

宝石开采与音响制造业(受其他层技术外溢影响)构成主要产业,啦啦唱片等商铺是信息传播的关键节点。

历史沿革

黄金时代

在"嚼骨头的"镰手贾伊统治时期,通过镇压绿洲兽人部落建立霸权,其标志性四驾马车现陈列于盆地博物馆。

后战争

贾伊势力解体后形成部落联盟制,由酋长萨哈担任名义领袖,实际权力分散在各大集市商会手中。

异想生态

怨灵集群

战争亡魂因集体记忆异化形成特殊异想群体,具有跨媒介污染特性。其存在符合"信息量越完整的异想抗性越高"的塔内法则。

婚俗

需经灵媒"大仙儿"进行姻缘核验 。

贾伊美丽的女儿

或是她的故事吗
  萨瓦尔盆地的半兽人们对鬼魂习以为常。这儿的鬼魂若无其事地在活着的半兽人之间生活。他们买报纸,他们有自己的一份儿财产。

  萨瓦尔盆地的老酋长--令兽人们闻风丧胆的,“嚼骨头的”镰手贾伊--唯一的子嗣是一个女儿。她叫拜亚,现如今刚刚成年。

  拜亚喜欢骄纵奢侈的生活,名牌的外来牛仔裤,画得扎人的眼线,繁琐的皮毛修饰。她穿着写有巨大标语的粉红色当季时尚款T恤。拜亚的生活方式对于萨瓦尔盆地来说是陌生的,但是她又有几条规则帮助自己生活得不错:

  第一,永远别思考过去。

  第二,别想着鬼魂,它们伤不了你。

  第三,躲开穿着漂亮的半兽人雄性。

  第四,躲开住在绿洲边的兽人。

  第五,别回电话。

  第六,永远别交朋友。

  第七,别离开护卫。

  其实还有一条规矩--但是已经不言自喻了。

  掉在地上的烂果子和黑泥巴永远碰不到拜亚的裙子。哀嚎的残疾乞丐们也不会触碰她的皮肤。她的生活从昨天开始--每个昨天又都和今天一样。

  每天,她的贴身护卫都带拜亚去索拉雅市集。那几乎是除了家以外拜亚唯一去的地方。

  拜亚偏好第二十四个街口,那儿荧光苔藓覆盖的绿色装潢让她觉得大门像是玉石做的一样清爽透彻,更好的是它直接导向珠宝和宝石的市场--拜亚最喜欢的部分。拜亚喜欢亮闪闪的珠宝,但拜亚对政治深恶痛绝。拜亚每当听见有谁在聊起最近的讯息,都匆匆捂着耳朵走开--她只希望现在的领袖是个够格的兽人,就像她的父亲一样。至少对她是这样的。

  贾伊美丽的女儿记得父亲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坚定。她记得在森林里坐在他的腿上,周围飞虫嗡嗡鸣叫。但现在拜亚把森林和呕吐与疼痛联系起来。就算是一阵在皮肤上摇动的树影也让拜亚想要干呕。就算是一脚踏在烂叶子里也让她喘气。

  拜亚的保镖处在壮年,他的妻子--管家--几乎不怎么认识拜亚。房间充满大理石地面,珠宝光气的装潢与名贵材质的家具。这就是拜亚喜欢的地方。

  在达拉特之前没有什么能触动拜亚。没有。

  二代地表的土著可能会知道,唱片和留声机这类设备在联合焦耳公司的新城区以外之地普及已经是相当晚的事情了。但当时贾伊和他的“黄金萨瓦尔”退出历史舞台后,它们已经开始这么办了,且发展初现端倪。他们有用蓝色橡胶条围绕的木头柜台。索拉雅集市里就是有这么一个卖唱片的小店,就叫啦啦唱片。

  男孩的名字叫达拉特,在萨瓦尔盆地半兽人的方言中是星星的意思。达拉特知道所有碟片的价钱:流行歌手的,豪华音质的,典藏版的。他能满足拜亚的所有需求。

  跟达拉特聊天不坏拜亚的那些规矩。达拉特耳朵宽大而耐旱,不是绿洲兽人。达拉特穿的不怎么体面入时。达拉特已经不是个男孩了,他是个成熟而年轻力壮的雄兽人。

  某一天,达拉特突然对拜亚说。“身为朋友我建议你,别再换那么多豪华音响了。”

  拜亚耸了耸肩。“上一个我已经听腻了。你以为我会那么无聊?”

  “意思是,你可以省省那些珠宝,好换点好衣服啊。再这样你家里的也差不多要换光了吧。”

  贾伊那美丽的女儿低了低头--她相当自矜,知道这个动作会让自己暴露出完美的脖颈曲线。

  “喜欢我的衣服,是吗?”

  “为什么要问我?”达拉特问。

  “我不知道。”拜亚撇嘴。“检查一下自己的仪表总没错吧。”

  “我知道了,”达拉特快速点了点头。“这真的很棒。你的姊妹们呢,她们会说什么?”

  拜亚让他知道她没有兄弟姊妹。不怎么和家人往来。“啊--嗯。”达拉特这么说,然后迅速改变了对话主题。这倒是不赖--一点同情和保密心的完美结合。

  第二天拜亚又回来了,找的理由是告诉达拉特那个粉红色漆皮的音响太土里土气了。达拉特笑了。拜亚那天来得有些晚了,所以达拉特问,“你饿吗,要一起吃午饭吗?”

  等等,拜亚要是答应下来,会不会显得她的尊严太廉价了?而拜亚要是不答应,会不会显得--拜亚太傲慢了?

  “行吧,”拜亚说,“条件是我们在集市上吃饭。”

  他们走进一家肉排馆子。里面光线充足,能够看清半个萨瓦镇。拜亚在静默中坐着。

  “嚼骨头的”贾伊的女儿什么也不能说,除非她在用珠宝换来东西。

  或者拜亚本可以说一件事,但她也绝不会说。

  达拉特说起一切东西。他有说有笑地说起他旁边首饰店里新帮佣的那个半兽人男孩。他又说起唱片和音响的生意。还有那些大声笑着的集市的往来者。

  忽然达拉特停下了。“你不用怕我,你知道,”达拉特说,声音轻柔而温和。“你知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家的好姑娘。这很好。”

  拜亚仍然什么也找不到。她只能在静默中坐着。她想要逃跑。

  于是达拉特继续说下去。他说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东西。

  达拉特的父亲在那些战争中去世了。达拉特现今住在萨瓦尔盆地的半兽人村庄。拜亚忽然觉得杯子里的汽水苦的像是药品。

  “可是你不想住在村里啊。”拜亚说。

  “不。村里过活挺难的。”他咧嘴笑了笑。“但是我家乡的兽人都是好的村里人。”

  他们大概有牲口和无数的孩子。大概有带着强烈气味的土壤,还有蠕虫和成片的树。

  拜亚发现她吃不下什么了。她站起来,叹气,微笑。“我很抱歉,那-那真的很好。”拜亚说。“但是我得走了。”

  慢慢走出店铺回到宝石市场时,拜亚意识到她大概在让达拉特觉得她讨厌他呢。

  这让拜亚眼睛发疼。

  第二天拜亚又回去,甚至没有假装想买音响。

  拜亚和达拉特道歉,告诉他她要去打理皮毛。

  达拉特说没关系,他能看得出来她平时费心打理皮毛。他约她晚上六点看电影。

  他们在傍晚碰面。达拉特说他想看那部新电影,关于一个牧牛的半兽人牧童。但是拜亚坚持说要看恐怖电影。

  电影院的墙底下野迷迭香疯长。拜亚和达拉特手牵手地挽着胳膊走进电影院,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恋爱了。

  “终于啊。”达拉特说。

  “终于什么?”拜亚问。

  “你终于来了,我很高兴。”

  恐怖电影是什么下面或者上面的其他星区进口来的。是关于一个会变成食人魔吃人的女人的。音效听着就像是闹鬼了一样。似乎都是半兽人的鬼魂在里边导演呢。

  拜亚在她被吓着时发笑。达拉特以为她找到了影片中的愚蠢之处呢,也就跟着笑。拜亚觉得他也被吓到了。黑暗里,他们牵手。

  当拜亚的保镖带着金碧堂皇的马车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差点没有令达拉特惊掉下巴。

  “你…你的爸爸是谁,拜亚?”

  “他死了。”这是实话。

  “不。我的意思是,他是谁?”

  感到尴尬,拜亚努力在记忆中试图唤起一个足够尊贵的半兽人。她可以说她的母亲的姓氏-但那没用。最后,她说,“我的父亲是可里。“帕斯欧”可里。别告诉任何人。”

  达拉特遮了遮自己的眼睛。“我的族人们--我父亲--曾经为了那位尊贵的帕斯欧而战。与贾伊,与焦耳公司,与入侵者搏斗。”

  他又看了看那辆四驾马车。“我们不该这样--真的,拜亚。我只是个乡村男孩。”

  “那没关系。”

  达拉特轻轻闭了闭眼。“你真的不愧为“帕斯欧”可里的女儿,拜亚。”

  他们不久到了家。“你住在哪层?”达拉特仰望着高大的建筑物。

  “所有楼层都是我的。”拜亚如实回答。

  达拉特一震,但拜亚很快说,“--我的驭手们会送你回家。”

  然后拜亚开始恐慌,为自己的谎言而恐慌。她甚至不会怎么知道可里是谁。但以防万一,她找到了一张可里的画像挂起来--圆的,毛绒绒的,看着颇为慈祥的脸--以防万一达拉特来访。

  一整夜里,拜亚都听见随风作响的窃窃私语。

  第二天,拜亚注意到一个形象留在画框下方。

  一个黑白色的影子,一个长毛的,门齿硕大的雌性兽人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兽人有着乱杂的,蓬松开来的毛发。拜亚觉得那家伙真该把头发梳直了,再涂上油。那目光直接往拜亚心里钻去。

  “你碰不到我。”拜亚马上说。她没吃早饭,几乎立刻就去看达拉特。

  “你好。”她说。达拉特没有说话。

  “昨天晚上我玩的很开心。”她刻意地拔高了嗓子,音调快要高入云霄了。

  “我也是。”

  “别告诉任何兽人我家里人的事。你不会吧?”拜亚仍然高着嗓子说,心里可是很害怕失去达拉特。

  “不,拜亚。不是这样简单。你的家庭--我的家庭。”达拉特停顿了一下。“我们不是门当户对。”

  “那没关系。”拜亚急忙说。

  “你骗了我。你没有死掉全家人。你的叔叔还活着,而且很有名。”

  他说中了。确实如此,拜亚有很多著名的叔叔--哈拿,萨普汉,默克,这些让萨瓦尔盆地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些酋长贾伊的宠臣,都曾经被称作拜亚的叔叔。

  “我不怎么认识他们。”她说。这仍然,某种意义上是实话。

  要是她从此以后不能再回到索拉雅市集了呢?她没有了达拉特该如何是好?

  她求他。“求你了,我并是个不强大的人。我有时候觉得我只是一片空白。我不完整了。”

  “你一直不是,”达拉特看着她,“你只是一些珠宝而已。”

  “求求你,求求你。我所有的是奇珍异宝,绰绰有余,享用不完。”

  “抱歉,小姐,但我为人却是无价的。”他说。

  拜亚心眼子颇小,脑子里却想的颇多。她知道这事得小心,鲁莽不得,寻求他要像摘下一朵脆弱的花儿呢。“我们…”她说,“我们再看场电影吧。”

  她知道她自己美丽,就像一个刚成熟的花蕾。她小小的心脏自怜地痛着呢。

  他们看的爱情电影是一支古老的半兽人民谣改编的,关于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如何爱上了一个半兽人司祭,又如何被他们的母亲棒打鸳鸯。拜亚发现,萨瓦尔盆地的半兽人们爱看的叫座电影不是关于鬼魂就是关于过往。她讨厌鬼魂,也讨厌过去。

  最后,那清白人家的女儿与那萨满一同吞了毒药了,死在一处。他们丧亡以后,村子上中了魔障。拜亚发现自己僵着脸坐在那儿,说不出来地对这些晦丧不吉的东西难受。

  看完电影,达拉特又提出送她回家。达拉特给她看自己的马,那矮小的杂毛马儿。拜亚犹豫了:她不该再向他炫耀自己的马车。

  于是,拜亚破了规矩。由着他送自己回家。

  马蹄哒哒敲打着大道的石头。他们走过落魄的乞索者,走过成群的小贩和工作完毕的屠夫与庖厨。那年按说时候不早了,但天上就是下着雨。

  拜亚觉得这倒是颇赏心悦目。雨滴垂下睫毛,凉爽的微风在皮毛中穿梭。她想起森林中度过的第五个雨季,那时候她轻盈地在雨里跳舞。她坐在达拉特的背后,马儿身上,用手揽住他的腰,害怕掉下来。她把唇吻埋在达拉特的背上,然后发现自己又因为恐惧咯咯笑起来。

  达拉特把她放在家门口。房间里什么都是黑的,只有可里的肖像那儿他的眼睛微微闪着光似的。她又看见,除了那个女人的图像,地上多了几张新的肖像。一个是羞怯的半兽人小男孩,手中紧紧握着自行车骑行比赛的奖状。另一个是一位苍老的半兽人,看起来颇饱经风霜,苦涩地微微笑着。所相同的是一点: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盯着她。

  他们知道我真的是谁,拜亚想着。

  拜亚顺着榕木台阶爬上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泣。在什么遥远的地方。拜亚触摸墙壁。那儿摸起来不再稳固,而是震动着,颤抖着,应和着那些抽泣。

  那天晚上,拜亚在“燃烧瓶”乐队吼叫的重金属吉他声中度过。唯有如此,她才能在鬼魂的簇拥之下睡着。

  拜亚第二天在门铃的响声中,于萨瓦尔盆地一个滚烫的白昼中醒来。她听着一个管家叫开门。她在许多高定T恤之间犹豫。等到她下楼,她发现达拉特和她的马车司机还有保镖开着玩笑,共享着茶。

  达拉特就像阳光一样--达拉特一出现,鬼魂似乎立马被驱散了。

  “嗨。”达拉特说。“今儿个我不用干活。我想带你去郊野里逛逛。”

  郊野?为什么一定要去郊野?他们不能只是在索拉雅集市玩吗?不行:达拉特告诉她,乡野里好看的东西多得是呢。

  他骑马带着她,踏踏涉足过盆地。怎么有这么脏乱,这么贫穷的地方?拜亚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去了时下时兴的一家大商铺,拜亚买了新的粉红色iPod(逃避现实用)。博物馆,看到了英俊的半兽人酋长--洲泊王朝的扎尔拓瓦二世--的容颜。达拉特没说什么就俯身祭拜行礼。他们在一家律动星式餐厅里在音乐和香薰中用餐。他们一起看了一部进口电影。

  拜亚回家。拜亚的心里歌唱,达拉特,达拉特。

  在拜亚的卧室里,音响不断作响,发出嘶嘶声。拜亚不敢打开它。它没有放任何碟片就已经开始作响了。拜亚把枕头塞到音响上。

  接着突然,她的二十四只高档音响同时开始嘶嘶作响。从门外的衣橱,从洗手间,从卧室床下(那是她遗忘的一只)。还有从她丢下的一只鞋里。她的铜制老电话彻夜响个不停。

  “你们吓不倒我!”拜亚大喊。“你们吓不倒我。”

  拜亚打开iPod,把燃烧瓶乐队的朋克摇滚开到最大,然后入睡。

  太阳一出来,她就喊醒马车夫和保镖。

  “走,”她说,“去索拉雅市集。”

  马车夫看到她拉着装满她二十四个音响的袋子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时间太早了,还不到索拉雅市集开张的时候呢。马车兜着圈子,日光在他们的眼睛里烧呢。在街市上,人们来来往往,推着车子,挎着篮子。

  “也许你该让我带你去看看你妈妈,小姐,”驭手对她说。“你知道,老话说的,身处麻烦的时候,一家人要像是牛草果树的根一样抱在一起。”

  拜亚很少跟母亲说话。拜亚的母亲回了娘家,住在沙漠腹地。拜亚每当接到他们的消息,不是要珠宝的,就是求着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帮扶一把的。拜亚不爱跟他们说话。

  “我的家里人才是我的大麻烦。”拜亚耸耸肩。

  在剩下的旅程中,驭手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在不短的煎熬之后,索拉雅市集终于开行了。拜亚直接来到啦啦唱片,把袋子一股脑扔在达拉特的柜台前面。“把这些音响拿回去。”她说。

  达拉特摇摇头。“我们只做以旧换新的生意。我可以把你的旧的换成新的。”

  他似乎又想了想。“别担心。要是你不想要了,直接把它们给我。我可以把它们换掉,然后再折算点珠宝给你。你喜欢这个。”他笑了笑。“这倒是还行,是吧。”

  达拉特把那个兼有图像功能的性能最佳的静电音响还给拜亚。“这个最好。留着吧。”

  哦,达拉特,达拉特。达拉特太可靠了。拜亚禁不住想要枕着他,就像枕着一个枕头,然后高枕无忧地入眠。那天剩下的时间,拜亚就这么留在他的店里,看着他工作。楼上商店的一个家伙--那个他提到过的半兽人小雇员--问达拉特。“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啊?”

  达拉特微微一笑。语气里满是自豪。“我的姑娘。”

  达拉特骑着马儿送她回家的时候咯咯笑,“我不想走。”拜亚则轻轻用手指指点着他的嘴唇。拜亚因为快乐真心笑了。

  拜亚走上楼的时候,袋子里的那只音响又响了。那声音哀婉,窸窸窣窣,像是只老鼠咬着袋子呢。没有唱片。拜亚知道什么不对。她拿起音响,打开了它的播放键。一阵风声,一阵像是抽泣一样的信号杂音。

  一个声音。不是成熟的半兽人,那明显还是个幼崽。那声音堵塞了,抽咽着,真的简直像是哭泣一样。“他们把我的脚绑起来,”幼童的声音尖叫。“然后把我倒着吊起来摇晃。”

  拜亚大喊。“你从哪儿见鬼的接入我的音响的?”

  “我好孤独,”声音抽泣下去,没有回答拜亚的问题。“我好害怕。”

  “那你就给你家里人打电话啊!”

  “没有家里人。他们都被杀死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是--”

  拜亚把音响的声音旋掉。她狠狠把音响扔出窗外。拜托?她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直觉告诉她他们甚至很可能已经死了。在音响里听到鬼魂--太扯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太扯了。要是萨瓦尔盆地的半兽人们还相信着鬼魂一类荒诞无稽的玩意,那部族永远不会有强盛的一天。

  黑暗里,拜亚爬着楼梯。她爬呀爬呀,一直爬呀爬呀。她一直爬到狭小的阁楼上,她现在只想要睡着,在远离宅子里一切的地方睡着。

  接着,不知道为何,拜亚半夜醒来了。

  拜亚半夜醒来,只听得楼下足音嗵嗵。

  声音听起来冷硬而空洞,像是什么活物被锁在了金属物品里。拜亚打开iPod,播放燃烧瓶乐队的音乐。没用。声音卡顿。拜亚把音量开大。声音依然卡顿。

  她听见了什么?

  拜亚拽掉耳机。听见什么东西在爬着楼梯呢。像是个瘸子。

  恐惧犹如一块大石,压在了拜亚的背上,让拜亚压根儿动弹不得。

  一阵声音,敲打地面的声音,它们让拜亚想起幼小的瘸子。恐惧像是厚厚的霜,压在拜亚的脊背上,而拜亚动弹不得。

  一只仿生狗--她出于好玩买下的公司制品--爬了出来。它在最后一级台阶停下。它红色的射线眼扫着拜亚。

  然后,仿生狗停下了,停下来张开了它的嘴巴。仿生狗张开嘴,用一种温暖,友好而哀伤的半兽人的语气对她说话。

  “我姐姐跌伤嘞,”它从机械嘴巴里吐出。“我给她找草药叶子。他们在绿洲边界看到我,就射杀了我。”

  拜亚张张嘴。走开,拜亚想要说。可是拜亚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生狗歪了歪头,红色的摄像头光线直射拜亚的皮毛。“你会做什么?没有人为我们哀悼。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死了。”

  一阵咳笑。拜亚发现自己因为恐惧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没有来接引我们的。”仿生狗嘴里吐出。“没有。”

  拜亚因为无法承受的恐惧而咯咯笑了出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拜亚惊恐万状地喊。“我什么都--给你们--做不了!”拜亚说,拼命摇着头。

  “你居然笑?”仿生狗顿了顿四肢,直接跳到拜亚的床上。它蹲在拜亚身旁,抬起硅胶尾巴,从那尾巴上面凭空掉下来几缕褐色的半兽人毛发,和一个半兽人孩童的牙齿。

  拜亚在无法抑制的恐惧笑声中转身,压住了仿生狗,和它一起坠落在地上。狗硅胶的鼻子抵着她。

  现在仿生狗在唱歌了--由它嘴里冒出的是一首孩子们爱唱的,关于绿洲鱼儿的童谣。

  什么东西一路从楼梯侧的墙壁盖上来了。什么东西压住了拜亚。拜亚瘫倒在地。仿生狗的口中继续吐出音符,甜蜜,漫长。拜亚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把惊恐万状的笑声赶进喉咙里,张开嘴,但是吐不出声音。

  拜亚的驭手的影子罩着台阶。

  “马车里吱吱作响。”驭手说。“但是车里什么都没有,一只虫子都没有。”

  “是鬼魂,”拜亚喘着气,最终成功说出。“鬼魂又回来了。”她直了直脚腕子,让自己站起来。“动身。给酒店去信息。问问他们还有没有房间。”

  拜亚踢了玩具狗一脚,让它顺着台阶滚下去。“走!我们动身!”

  拜亚和驭手们颤抖着给车加装货物。把房子留给鬼魂。车辆开动的时候,那台音响一遍遍作响。

  新的大酒店在河床边上。它相当高大,由光滑的大理石堆砌。它高达二十层,层层都有着华美的灯光。看起来能离鬼混多远就有多远。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内,几乎可以说是无事发生。

  每天她和达拉特都去约会,看电影或者用餐或者在集市闲逛。拜亚给达拉特塞了一把碎钻石,叫他买了件俏丽的衣服。他在烤肉馆子里伙计拍手驱赶飞虫的风波里抬头看着拜亚。“我告诉娘,我见了个好女孩。”他说。

  拜亚笑了,露出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胜利的微笑。我赌你也告诉她那女孩所有的是财产和奇珍异宝,她自得地微笑着。

  “最近这段我就住在大酒店。”拜亚告诉达拉特。也许她可以在大酒店主一辈子,拜亚这么想着。

  湿季终了。晚些时候,干燥些的温暖空气涌入萨瓦尔盆地。达拉特在下班以后带着她在半兽人神殿之前的小溪散步。达拉特换上了一套拜亚给他换来的奢侈礼服,拜亚得意地想着,我赌你在想象这富有生活带来的便利。这座神殿附近来往过不少有头有脸的半兽人士官的孩子,达拉特西装革履,看着俨然公子哥中的一个。

  宫室前半兽人聚集着,喃喃着,捧起成捆的花。在神殿后,脏兮兮的年轻半兽人忙着奔跑,驱赶蚊蝇,收拾烂掉的花瓣和刺草。

  在那个蓝色和金色交织的傍晚,拜亚问。“他们干什么呢?”

  “大小姐也真是天真!”达拉特大笑。“求问姻缘。拜亚,你不觉得我们该马上结婚吗?”

  “不-”拜亚睁大了眼睛。“达拉特,当然不可以!你家人知道我的底细吗?他们不问问我的家事吗?”

  达拉特摇了摇头。“我解释说你是个孤儿。和亲戚来往不多。我家里人不在乎,不管怎么样。我们村儿的兽人都不看重家世。他们说我开心就成。”

  “他们当然会在乎!”拜亚喊。“他们甚至没找来仙儿占一卦,算一算命!”

  达拉特含羞地笑笑。“家里-家里没东西找他们算命。”

  “我给他们珠宝,你来告诉他们我付过了。”

  达拉特看着拜亚。“我不想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姻缘就没有错儿呢?你怎么敢让你母亲独背这件事儿呢?听我的,我们去找酋长萨哈的大仙儿,谁都不如他算的准。”

  她就那么办了。

  萨瓦尔现任酋长萨哈的大仙儿是个雌兽人。她身着黑色的纱袍,指甲长而锐利,如同鹰钩,全都如同极寒的地方结的霜。传闻她是一位灵仙儿的几生转世。她直直地看着拜亚,眼睛都不眨一下。过了几句寒暄,她直奔主题。“一千块最高成色的“蓝甲虫”,”她说,“我的侄子要娶了。”

  “这真是个高价码。”

  “这不是免费服务。因为你要想得到答案,你的心要诚。”

  不过拜亚最后还是同意下来。那大仙儿的举止让她感觉良好。像是什么她一向在寻找的东西。拜亚答应马上由她的驭手把东西拉来。

  “那么,我会告诉那小伙子的亲眷,这桩婚事是天造地设。”大仙儿说。拜亚忽然意识到她还没有说一句关于达拉特的话。

  “对,”大仙儿微笑,好像看透了她,“我看得出来你是对自己真正的姻缘果起了兴趣。其他仙儿也会这么说,只要你给了他们价码。”

  拜亚感到有些愠怒。“所以我可以不用付你那么多珠宝。”

  大仙儿的眼睛平和地对她闪烁。“真话就是,你会快乐,在你的生命全部翻天覆地之后。”

  翻天覆地。这个词汇简直让拜亚汗毛倒竖。她的皮肤发毛。可是她想要愤怒却做不到。为什么?

  思前想后,拜亚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要来一个老妖婆身上浪费时间。她准备站起身来告辞。

  “哦,另有一件事。”大仙儿叫住了拜亚。

  拜亚回过头。

  “化敌为友。”大仙儿梦也似地吟诵。“凡是仇敌的,都可以变为友人。”

  拜亚不耐烦地叹气。“你又在说些什么?”

  大仙儿微笑,这次笑容活像个捕捉沙狼的陷阱。“我在说无数死在你父亲弯镰下的冤魂。”

  “不是无数!”拜亚惊惶得忘记问大仙儿如何知道这一切了。“哈,只有-只有几万!不到十万!”

  “哦,”大仙儿仍然微笑。“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停顿了一会儿。“我待会告诉酋长你来访了吗?”

  拜亚猛地推门出去。“我自己告诉他!”逃也似地她跑回汽车边。

  那夜,拜亚低头俯看着有如千万碎钻的灯光。她接着但是跌坐进宽大无朋的沙发间打开iPod.

这时候,什么人对拜亚大叫。拜亚拉开耳机,奔向窗子。

窗子不开。

拜亚拼命地撕扯着,踢打着,直到拒 绝打开的窗子终于开了一个微小的缝。她挤着缝从高空抛掉她的iPod.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听见电视的声响。她去开双道门,却见 的驭手 如一头丧气的猎犬一样站在车之前。拜亚看向电视。电视上什么东 一直放,看着像K歌时会放的那些视频中的一支,但拜亚觉得那旋律已很老了。拜亚瞪大眼睛,再次看着大屏幕——上面分明是一个即将饿毙的半兽人,用前爪抓着一个光秃的玉米棒子在嘴里啃着。拜亚看见,那兽人时不时啃一口玉米棒子,抬头回望一眼远方,他眼里溢满恐怖。那个兽人突然抬头看着拜亚,玉米芯子掉出他大张的嘴巴。

“全是这样。”驭手说。“车里每个台上都是。这些片子放个不停。我老婆想走。”

这让拜亚感到羞耻——在一户闹鬼的宅门里工作,他们当然会想走!“没问题,我会搭便车。”拜亚最后说。

驭手 了点头,然后走进隔壁门,跟他的妻子互相嘀咕了几句。他们收拾起东西,充满歉意地对拜亚道歉。

他们背后的门咔嗒一声轻响,随后关上。

全是这样,拜亚绝望地想。我去到的任何地方,我遇见的每个人,到头来达拉特肯定一样。

接着酒店电话开始鸣响,自拜亚就把它放在那儿,任由它响着。

也许到头来,我不得不离开萨瓦尔盆地。

在索拉马维市集,达拉特看着神情雀跃。那大仙儿已告知过他这姻缘会不错。他母亲请拜亚参加族里的祭祖节。

“没关系,明天我们可以走过去。”达拉特说。

“那么多挤在一块的兽人,不扎人吗?”

“不大。接着我们可以搭便车回去,不过你得走完最后一段上坡路。”达拉特说,大笑着。“我守着这对你很好。”

“那山脏吗?”

“有几处地上当然到处都脏!踩踩泥巴对你那爱发亮的皮革鞋有好处哩。”

拜亚想着,好吧,至少没有iPod和音响。

两天过去了。拜亚正在林荫小道上前行着,小心避开树枝。尘土涌进 的皮鞋。敖达拉特走在她身边,轻笑着,似是知道她已吓怕了。

拜亚听见一阵抖动的怪响。“那是似?”她问。

“那是只母羊罢。”达拉特答。“开春被娘买回来送了我哩。”

母羊——所以他还能有地气?拜亚还没见过真正的母羊。老酋长美丽的女儿未曾见过 真的 。

达拉特解释。“我们养羊,然后卖给沙漠商人。他们爱这个,还有红苺子。”

树。达拉特家在沙漠与绿洲的边界,植被并不算少。拜亚看得见那些树影,在地上像浮游的 。她想吐。

达拉特家的房子小小的,伏在山丘上。这和拜亚预想的不一样。拜亚所设想的是清秀田庄中一栋大宅房,基石上阳光照拂石料——但达拉特的旱季厨房是一座直接拔地而起的小草房,里面简直不知电力为何物。小屋里的一切无不有一股烧焦畜肉的气味。

而拜亚爱上了这儿。

小草屋中,炊火熏出的浓烟四处走着如土蝇。达拉特的母亲笑着迎接了她,而拜亚回了礼。小桌上是一布袋的干蜥蜴肉。

拜亚想都不想,坐到桌前,为蜥蜴肉剥起硬皮来。

她如数伸手。

她想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干,但答案马上不言自明了:这就是拜亚在家会做的事。

拜亚忽而想起了那片林子。 爸睡在屋里, 爸睡在另一屋。拜亚小时候会同那些厨子聊天。她会给自己找点事干,搅拌虾糊或是剥沙蜥干。接着爸爸会坐过来吃饭,而她—— 心的拜亚——坐在他腿上。

扎瓦——达拉特的长兄,一同来吃午饭。他大腹便便,是给阔太太赶马车的驭手。他的皮革气味强烈,一上来就抓起一条鱼生啃。

“你看,小姐,这就是生活,”他咀嚼着鱼骨对拜亚抱怨,“我不说可里老爷子的坏话,但这就是站错队的结果。他妈的,现任酋长就偏他妈逮我们反对!他没准哪天还整我们和贾伊一伙,哼,走着瞧!”

过往一拜亚紧闭双眼想着。为什么他们不干脆死去?

达拉特的母亲咯咯笑了。“我大儿子一直这样,别见怪,”她说。“他天天念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扎瓦又开口了。“他们待我们不如待贾伊那杀亲的老牲口!”他愤愤地一拳打在桌上。“抱歉,小姐,我失礼了。达拉特,她对你来说是攀不起的高枝儿,小心痛。”

但他这么说的时候分明露齿而笑。他离去了。

在下午晚些时候,兄弟几人皆带着伴侣前来过祭祖节,这是鬼灵再次上地上旅行的大日子。小把的食物被分撒在地面上,等待鬼灵享用。

拜亚从未参加过一次祭祖节。她怎能坐在那儿写出贾伊的名字?

一家子兽人有说有笑地围坐在桌前,可拜亚却好似听不见一样。除了拜亚,家族都有引以为傲的传说和先祖。一项新习俗是,人人取一张叶,写下亲人的名字后烧掉。

拜亚低头坐在那儿抠着手指。

达拉特的母亲问,“你不写名字吗,拜亚?”

“我不写。”拜亚声如蚊蚋。

达拉特蹭蹭她的手。“有的,你有的名字,拜亚。一个特别的名字。”

他倾身低声道。“我保证。没人会发现。”

拜亚的手发起抖来。忽地开始抽泣。

“哎。”达拉特的母亲眼中满是同情。“在萨瓦尔盆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哇。”

拜亚在叶子上写下,可里。

达拉特折起叶子,紧贴着她的脸,扔入火盆。

  他们欢呼大笑,任由雨水打湿肩头,站起身将墙推倒,以阻挡雨水灌入。


但拜亚心里明白。她父亲的敌人就在厨房里。


雨过天晴,太阳露出了脸。一家兽人咯咯笑着,又坐了下来,围着桌子吃饭。他们把鱼肉捏成团,用手指抓着吃。拜亚僵硬地坐着,等待着厄运降临。


可里的鬼魂会对贾伊的女儿做些什么呢?他会掀翻她的桌子,用食物弄脏她吗?他会派毒虫来叮咬她,让她生病吗?他会吸走她所有的好运,让这场婚姻告吹吗?


又或者,一个善良的灵魂只会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摆脱过去的阴影?


突然,拜亚感到内心平静。阳光和阴影对她来说都焕然一新。


她闻到一种情感的芬芳,既甜蜜又清新。老录音机播放的音乐轻柔地触动着她的心灵。话语化作阳光洒在她的肌肤上。


“没有人是邪恶的,”阳光对她说,“但他们可能会犯错。”


“错在哪里?”拜亚困惑而在心里无声地问道。


阳光露出一位老人带着污渍的牙齿微笑着。“你心里很清楚。”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令人陶醉。树木满足地喟叹着。


“生命是真实的。”拜亚看到炊火的蒸汽袅袅升入树枝间。“死亡是虚幻的。”


阳光似乎准备离去。它低语道:“告诉他。”


那天晚上,拜亚和其他雌兽一起躺在吊床上,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清晰的思绪让她无法入眠。她看不到前路。她不能嫁给达拉特。她怎么能让他娶一个被数万兽人诅咒的家伙呢?她又怎么能解释自己因为是贾伊的女儿而被困扰的事实呢?


死去的兽人不会让她结婚,死去的兽人不会让她拥有快乐。那么,贾伊的女儿能向谁祈祷呢?她能去哪里寻求智慧呢?


“可里,”她低声说,“请为我指引一条前路。”


黑暗比阳光更严厉。


“要像你一样虚伪,”它说,“你首先得对自己说谎。”


拜亚说了哪些谎呢?她了解事实。她父亲曾折磨并杀害了数万人,还让整个盆地陷入饥荒。我知道真相。

我从未仔细想过这件事。

我从未面对过它。

“嗯,真相和我一样黑暗,而你活在我的黑暗之中。”


她读了书——好吧,读了书的第一章——然后就把书放下了,就好像她的手指被烫伤了一样。书里没有真相等着她。前方是孤独、凄凉的成年生活和悔恨。

长大吧。

叶板像等待的幽灵一样沙沙作响。

在漫长的乘车返程途中,她一言不发。达拉特也沉默不语,垂着头。

在宽敞空旷的酒店套房里,黑暗在等着她。电话和电视都被搬走了,她的脚步声听起来空洞回响。驭手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她没有去索拉雅市场。而是去了小小的萨瓦尔屠杀博物馆。

在其中一翼,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照片里扭曲的尸体被手铐锁在和解放那天发现时一样的床上。在一张照片中,一把椅子像是被匆忙掀翻在地。

拜亚走到外面,望着街对面一座漂亮的房子。那是一座白色的房子,有精美的柱子和屋顶露台,种着九重葛,是现代女儿家的房子。他们从屋顶露台向外看时会想些什么呢?他们怎么能住在这里?

监狱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到处是跳跃的鸟儿。人们正在给百叶窗刷漆,漆成清新的蓝灰色。

在中间的侧翼,房间成了陈列照片的画廊。照片中的面孔凝视着她,就像从她打印机里出来的那些面孔。他们当中有一些是一样的吗?

“他们是谁?”她不由自主地问一位兽人游客。


“他们自己人,”那位女士回答,“这里是他们关押贾伊失宠的弄臣的地方。他们不会把这种折磨用在普通兽人身上。”

有些面孔属于年轻英俊的男子,有些是孩子,还有些是庄重的老妇人。

这位女士与她并肩走着。她猜到拜亚是谁了吗?

这个长相无辜的驭手像他年迈的同行一样甜甜地笑着,直视着相机。他似乎在期待着他们的善意和体面。

照片中的面孔动了动,笑容更灿烂了,似乎要开口说话。

拜亚的目光急忙移开。下一张面孔让她惊得喘不过气来。

那不是陌生人,是达拉特,她的达拉特,穿着黑色衬衫,戴着黑色帽子。她倒吸一口气,回头看向那位女士。她表情严肃,只是点了点头。他也是个幽灵吗?

拜亚摇晃着走到外面,遮住脸,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站着。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觉得恶心,转过身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然后她走向坐在遮蔽处的便车驭手。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对这个地方感到愤怒,对一切都感到愤怒。

“那不是我们!那不是我!”

她本想让他送自己回酒店,但又觉得羞愧。羞愧什么呢?她还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呢?

她让司机送她去大道上的老房子。

摩托车在后街穿行,避开尘土车辙和行人,她对父亲的愤怒愈发强烈。他怎么敢把她牵扯进这种事里!拜亚过着平凡的生活,对他的事情毫无概念,她想:这就好像有人给我染了头发,结果头发全掉光了。又好像有人给我穿耳洞,结果感染了,整个耳朵都烂掉了。

她记得自己从未对父亲有过一丝同情。她十二岁那年,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又老又病。她记得自己总是翻着白眼,对他在满是崇拜他的学生的教室里的表现感到难堪。哦,他在他们面前还能装得很和善,他为了迎合焦耳公司的影响,杀害了成千上万的人。

我不知道我前世做了什么,才会有你这样一个父亲。但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前世是个混蛋,来世也别想再做我的父亲。我会在地狱里永远诅咒你。

我不是你的女儿!

如果你的话是假的,我希望它们是真的。

在这片空旷的午后阳光下,她望着那座被遗弃的老房子,它紧闭着,毫无生气。

回到屋里,她平静地放下泰迪背包,走上楼去办公室。那条机器狗呜呜叫着向她跑来。她之前把它的后腿踢伤了,它一瘸一拐地走着,像狗一样呜咽着,低下头让她抚摸。

让她宽慰的是,墙上只有一张画像在等着她。

可里看着她,中年模样,英俊、疲惫又睿智。怜悯和善意在他眼中浮现。

电话铃响了。

“来吧”。”她对鬼魂们说。

而他们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