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哈达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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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述
扎哈达山地,是二代地表一雨热充足的低矮热带山地。其的演化过程集中了周边居民关于“安宁”和“隽永”的意念,其文化和生态逐渐变得自成一体。
扎哈达山地主要的居住者,是当地驻扎半兽人结成的流动村落。该地区地脉中生出大量蓍草,根屑吸收居民祈祷化为养分,形成独特的生态循环。
异想之物
房屋
扎哈达山地的房屋并非建材堆砌而成,而是融合建材概念的活体血肉之躯。其生成被称作分娩,村民集体吟唱筑屋歌数日,基于旧房屋的分裂通过集体社群行为催生分裂异想。房屋形态取决于祈求房屋者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或为祖母的藤条摇篮,或为旧城石门,最终融合成活体扭曲共生建筑。
房屋的生命体征独特:以房屋中神经网络传递感知,以四足所生肉质根系共享数据。外墙覆盖着类真皮组织,遭遇危险时会应激渗出止血脂质修补空隙。门窗具有吞咽性反射,若不隔一段时间投喂于特定敲击,则出现饥饿性溃疡。
据悉,房屋信息量来源系半兽人对“居住地”和“血脉家族延续”的自主认知。村民世代吟唱传统歌曲维持情感算力,使得房屋获得简单的拟生命体征。较老的房屋承载较多的集体记忆,且房屋的“死亡”往往导致集体记忆断代。房屋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主奔走,但是受到文化生成值因素制约无法离开村落。
蓍草
蓍草系一种带有安全效果的异想--一种“安全植物”,实则一种灌输安宁概念与思想的异想诱饵,会带给使用者不自觉的安宁与祥和情绪。蓍草茎干处似携带二进制凸起,其液体所含的植物碱可以致幻,因而引起居民的信仰和占卜中的使用。根系会自动随机联结,居民中有专职解读联结形状预言来年收成好坏者。
蓍草的占卜特性来源于“其茎干分节方式与数学计算公式的概念强关联”,摆动时可短暂预测的未来因素约数(如来年收成)实则依赖结合现实的精密演算,但是跳过步骤。占卜程序实则本地一套特定行为对于蓍草占卜功能的固化与合理化。蓍草可与自然数据随时联动,且依托于扎哈达山地“万物有灵论”的泛灵论概念存在。
蓍草是此地的信仰生活核心,其的应用场合多种多样。新生儿初生时刻,多以父母血浇灌蓍草,以蓍草叶片动向指向的物体来为孩童定名;农忙时,多投掷蓍草,以最终纹样决定播种密度;逝者故去后,尸体被蓍草覆盖,以蓍草叶脉弯曲形状决定灵魂归途。枯萎的蓍草常常被用于编织居民的帽子。
最终焦耳公司传播现代数学的概念作为诱饵,导致传统蓍草的生成值暴跌。
生存状态
此地居民的生活是一种“奇怪,独特而自成一派”的循环。居民没有货币,而实行以蓍草辅助运算的以物易物。他们照料房屋,以房屋的胡须和愈伤组织修补衣物。被遗忘的冗余的情感和记忆被自动顺着脚底流入蓍草根系。
历史
扎哈达山地,以及周边一带,一向因为其丰富的资源和独特的异想作物机制被联合焦耳公司觊觎。 扎哈达山地曾一度作为在半兽人间闻名遐迩的“最后的未被征服之地”存在。但当联合焦耳公司放弃了谈判和药剂播撒,而使用武力行动,不久便征服了扎哈达山地。其原酋长一直流亡,但出于部族内部极强的凝聚力,最后找到了把旧日部族团结起来的方法,乘大扭簧崩溃,联合焦耳公司倒台之机部分复国。之后又在半兽人部族独立潮中解放了族人的鬼魂。
或曾存在之人的记录
| 记录-扎哈达山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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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推进的其时,三儿卖无可卖,只能到市场上出售自己。三儿以比保温的透明玻璃箱更加便宜的价格出售子宫,在其中种植小型仿生器械的部件。她别无他法:城市里没有供她赚钱的其他工作。
走运的日子里,三儿能拿到生物武器的订单:它的丰厚利润正好和它的风险性成为正相关。生物武器会伴随着大出血从产道里冲出来,它们有着斑结的黑褐色身体,和细密的啮齿类的门齿。不管三儿有多接近昏迷或者疲累,她都必须立刻抓住它们,把它们扔进木桶,盖上盖子。如果她睡着了,生物武器会开始啃食她。在她拎着桶下楼的时候,生物武器会啃食彼此。她得尽快--她只能为尚还活着的那些得到报酬。 这又是联合焦耳公司教会扎哈达的半兽人们的恶习之一:联合焦耳公司正在越来越成为一个威胁。 三儿,尽管她不甚明了:她的故乡无比骄傲地称呼自己为“没有易帜的土地”。它在前数年的战斗中从未被彻底征服。然后成群结队的自律AI开进来,先征服了有着芭蕉和橡胶树的南方--北方仍然抵抗。村庄的人们搬进了大山。 那时候三儿还小,是大山的褶皱里藏匿的一个孩子。她在那儿一直待到她生命的第六个夏天,那依然是一个潮湿的夏天。在村子的中央,一根竹竿上,他们扬起最后的未易帜的旗子。雌兽人种植水稻,雄兽人在山里守卫,带着缴获的枪支。 三儿那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个咒语,以便家里不必多出养不起的孩子。咒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凑效了。三儿的父亲死了,他们说,在三儿的满月酒以后。他们说三儿的父亲是在林子里被老虎叼走了。老虎不剩下多少,个个都饿的皮包骨头。它们开始吃人肉。 小三儿是个平平常常地长大了的孩子,无论别人说三儿还是三儿说自己,那都是一样的平平无奇的。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就是数字让三儿着迷。三儿的会计表兄有时会在,三儿那时候就会坐在表兄的身边,看着计数的蓍草来回摆动成微小的扇形,眼中满是寂静的憧憬。表兄对她的着迷感到惊异--完全不像是一个孩童所能有的安静和轻盈,天使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微微眨动着睫毛--于是就教她蓍草的用途。 三儿觉得蓍草是好的。数字也是好的。她理解数字,就像数目让她想起蓍草--脑海里的蓍草,她称呼它们为“幽灵蓍草”--它们动的太快,它们跳跃,挪动,奔跑,编织,比她的表兄更快。它们奔向水稻的数量,收成的额度,种子的数量,它们变成扇形,朝着未来蹦着跳着。 如果有谁问三儿一碗白饭里有多少稻米,三儿总会立刻说,够了--情况艰难,孩子们总是应该说够了,即使碗里的米根本不够。但要是有谁问及细节,三儿会很敏锐地说出,八九百粒吧。脑海里蓍草的鬼魂彼此相撞,告诉她多少稻米该占去多少位置,然后那些蓍草变成一捆。蓍草的鬼魂开开合合,美丽,有序,真实得触手可及。 三儿去唤田里抛秧的母亲吃饭的时候,蓍草的鬼魂会被风吹动。她会隐隐知道稻丛的丰收,和还有多少天能迎来稻熟。蓍草的鬼魂晃动得太快,三儿有时候跟不上,但是她能感觉它们在她的头脑晃动。那相当愉悦。她想要的话,可以让它们晃动的快些。 这就是三儿心中的世界。就像是世界是蓍草的丛林,在她周围脉动,随着风来倒伏,随着风去立起。 三儿常常在家里帮忙。对三儿来说,在家里帮忙是很简单的。就算是和三儿处惯了的三儿的娘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可喜的孩子。三儿的大姐从心底为她骄傲。只要有三儿在,万事万物不用愁不整齐。酱油瓶,陶罐,毯子,水瓢,全都在该在的地位上。只要看到房子井井有条,人们就知道是三儿来过。 三儿的大姐会叫她小公主:只有童话里的公主才有无休无止地编花的心思。她们的房间里虽然没有香花,但三儿走过去的时候,就像充满鲜花一样赏心悦目。 三儿的在小村庄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老师进村了。 半兽人叛军对教育有些热心。他们推选了一名老师到三儿的村庄来,教三儿们识字,识数。三儿的老师是位颇读过些书的雌性。她会留几个月,然后回去打仗。这是--按照明智的说法来看--够看了。 三儿的老师教他们识字,识数。三儿和字母相处得不怎么样,但那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大部分是出于怕羞的性格所致。要是想读什么,必须站起来,然后说出来。三儿从不会这么做。更何况,那些字母,和老师带来的许多东西一样,属于三儿们完全不会用到的物件。它们像是一些扭成奇怪形状的线条图画,与语言不同,自成一派,古怪而复杂。它们的形状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成为若干没有真实意义的东西。老师会让她起来说些什么。 “我喜欢那个,”三儿会说。用手指指点着其中一个字符。 但这不够。老师会让她继续下去。“读它的声音。” 三儿会闭上嘴巴,就算是觉得她做错了。没有意义。问题本身没有意义。标记的发音?标记会有什么声音呢?小小的深色的脸颊和鼓鼓的黑色眼睛中满是拒绝。 但是,数学才是三儿真正遭遇打击的地方。数字对三儿来说很奇怪:数字自己是不能也不应该存在的。数字必须与什么东西相连,与真正的事物相连。它们是相连的,数字和事物,就像人们彼此相连。 老师会拿起卡片,然后问:“这是什么数?” 三儿会尝试着用阅读蓍草的方法阅读数字。没用。它们,它们本身,什么都不是。“什么的数?” “只是数。没有代表什么。” 三儿会呆呆地盯着她看,直到老师不得不去往下一个孩子那里。老师每天给孩子们讲学--在山沟茂密的竹林里--免得被从空中发现。 “有一天,”老师说,“有一天那些邻国的军队会被从我们的领土上赶出去。我们的人民会工作。会建设我们的祖国。你们必须学会工作。你们必须为建设祖国做好准备,学会阅读,学会计算。” 老师知道:他们的人民应该做的,人民应当成为的,是不屈不挠的斗士。三儿们却轻盈,沉静,连一个器皿都不愿意打碎,就像那些不愿意起来抗争的人们身上常常看到的一样。这让老师急躁。人民不再沉默的时候已经到了。人民的危急时刻已经到了。人民必须发声,必须战斗,来遏制那些邻国的士兵,来让国度不被征服。 老师也把三儿当做一个标记,像是字母一样。老师对自己说:要是这个小女孩学会数数了,我就算是为人民做事了。三儿成了一个标志,一个象征。老师这样爱着三儿。 三儿在放学之后留堂了。老师拿起卡片。“这是什么数?这是什么数。三儿。看着这儿。告诉我。” 三儿完全被吓住了。三儿被吓得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作了。三儿什么也没做错。三儿讨厌被目光注视的感觉:它们让她觉得自己做的太错了。 三儿在晚上偷偷溜出家门。她愤怒地踢干松的泥土。蓍草漫天飞扬。即使如此,三儿还是不哭。 三儿的老师拿来了蓍草,想尽办法,把蓍草放进三儿的手指间。一。二。三。但是什么用都没有。反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在数字身上发生了。三儿越是试图开动脑海里的蓍草,越会发现当它们碰到数字的时候,它们会被什么黏着住。它们被黏住,然后再次开始运动,困惑地,赤裸地,然后三儿意识到她从不会找出一个让它们向答案跳动的方法。它们一起来,也一起离开了她。 她踮着脚尖一步步朝着表兄的家挪动,唯恐把数字搅和得更乱。 表兄一家正在吃饭,但是三儿没有问好。三儿小心翼翼地走向表兄,在他身旁啪地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球。 “三儿?表妹?”表兄紧张地问。 “数字。那些蓍草。”她说。每个字都像一个小包裹。 “告诉我它们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知道啊。”表兄微笑着。 三儿什么也没有说。表兄轻轻把她抱起来。贴近他的汗衫。“你的老师,”他向她保证,“和我说你会适应那些新数字的。”他轻轻地摇晃三儿。“你会理解的。那些是帮助我们胜利的新数字。”可是三儿仍然颤抖。 直到三儿的大姐回来找三儿。 有时候,在夜晚,蓍草组成的老数字会回到三儿的脑子里。它们身首异处,行动瘫软,像是一群缺乏精神的鬼魂。它们似乎想要找到一种方法,回到生者中间,回到意义之中。 三儿欢迎它们。三儿怜悯它们。三儿仍然保存着它们。像是其他孩子一样,三儿可以用蓍草摆出数字。这就够了。 三儿记不得老师哪天离开的了。三儿只记得那一点带着恨意的欢喜。三儿很快乐老师不在了。老师回到战争中了。老师后来被杀死了。三儿不知道。 -- 余下的夏日幽灵一样如期而至。雨水降下。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并没有过去很久的样子。下完雨三儿的表兄结婚了。三儿帮着收拾一个个带着露水的提花篮子。 家里人为表兄又接生了一栋房子。他的新房子出生了,如同婴儿一样蠕动着微微发潮的四壁,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发出微微的翕动。它用它短促而白的四肢,在雨季从水里站立。人们给它唱歌,抚摸它,孩子们骑到房梁上。表兄会教它生长成大屋子,来容纳他的新家庭。 扎哈达山地上,山脊上驻扎的房子都是活的东西。 房子生活,房子繁衍。它们成代居住,带着胡须或者团块或者皱褶或者疤痕。它们在头顶穿戴着整齐的门廊,上面的茅盖用苇草编织,就像巨大的草帽一般。听说房子记得不知多少年前死者的名字,且软心肠的房子为他们而哭。 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相信幽灵,与死后的寓所。 联合焦耳公司的雇员和自律AI到来的时候,三儿喂着家禽。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管这种肥胖的本地秃尾巴禽鸟叫白骨朵儿,或者胖骨朵儿。三儿从土地和泥沼里翻出蛞蝓来喂食它们。她数着数字,数着它们带斑点的硕大鸟卵,然后知道每只白骨朵儿的前程。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总能从雏禽在手中的重量推测它们一生的出息。 那是大山里的雨季过完后,第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她的老屋满足地叹息着,移动着它作为屋脊的肩胛骨,吞吃着阳光,投射着影子。 忽然那儿有一阵震动。房子惊动了。三儿知道她的二姐在炉子旁边烧炭火。 她刚要跑进去看时,峡谷里的房子一列列地尖叫起来。白骨朵儿们像是地上四散的白花一样慌乱奔逃。 低空里,静静地,机翼迫近了。那些天空上的东西--好像是外地人称什么“飞机”的--慢慢进来,像是闻着血腥味的老虎。它们长,苗条,有着鲨鱼一样的流线型身体,浑身发着锃亮的金属光泽。三儿认为她看见了它们的脸。丑陋狰狞的金属脸。 一次袭击,一次袭击来了。三儿,懂事的,立刻想到要逃到房子最深的门廊里,用被单蒙住自己。她的大姐站在门廊上,尖叫,充血的脸红的像是甜菜根。 “进去,大姐,进去!”三儿尖叫。房子抽着响鼻,把她卷到走廊里。它感受到了危险,把三儿托举在身上,开始往高处躲。没有雾,没有灰土。三儿什么都看得见。 她看见房子们各个伸出四脚,蒲扇一样,在大地上忽闪着奔走。她看见田野,雌性们奔跑,兽后们和姑娘们,但是她看不见她的母亲。想要尖叫。她看到那些“飞机”一路扔下东西,随着东西落地,一切东西死成一条线。 处于飞行怪物之下的稻米很快地变成了焦黑色,像是烧焦的纸张一样噼啪响动。一只硕大的胖骨朵儿倒在地上,肚膛炸开,鲜血淋漓如泄了气的气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三儿努力向着沿途的人喊话。“板石!板石!”她冲着有些年纪的兽后喊。“往那儿跑!往前!”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狂风中转瞬而逝。她找寻着姐姐。她找寻着母亲。 雄性们带着老枪拼尽全力抵抗。飞行怪物们隆隆欢呼着靠近,然后那些枪支掉落在地。飞行怪物们重新升上天空,如同苍蝇的翅膀一样闪闪发亮。 三儿的大姐穿着那件过节做的红布裙子。她跳下三儿表兄的房子,一路闪躲。 “老房子。”她喊。“老房子。跪下,躲着!” 在轰隆声与浮动声狂轰滥炸过一阵后,三儿才敢抬起头来,回头看。 她的大姐躺在血泊里,红布裙子更红了。大姐漂亮的长发盖着泥土和灰尘。她的皮肤和血肉被翻开。 飞行怪物在天空上撤退。它们隆隆地仍然笑着,像是嘲弄这些居民。 -- 联合焦耳公司的人不久就开进来了。他们坐在另外一些巨大闪光怪兽的肚子里。 联合焦耳公司的人看起来和扎哈达山地之前见过的人类没什么不同。光滑的,肉色的,无毛的皮肤。他们并不算特别丑陋,或者像是传奇故事里描绘的恶鬼。 三儿的母亲,名叫灰毛的老兽后,并不这么想。她坐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把三儿和三儿的二姐抱在膝头。抱着她们,抚摸着她们的皮毛。三儿的二姐无法自已地哭泣。三儿的大姐还躺在屋外,躺在血泊里。三儿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被填满了,就连她无声的小小尖叫和膝盖被摔破的疼痛都填满了。三儿很静默地。 隐隐地,抬头的瞬间,三儿透过窗子看见壮年的雄性们被带走。她的表哥也在其列,很显然还穿着新婚之日新作的衣服。腿上被打了黑色的绑腿。三儿看着她惊惶的表兄,那个尽力教她数字的男孩,和粗野地大笑着的焦耳公司雇员,手里拿着小小的,冒出奇怪烟火的纸卷,那烟和燃烧牛粪产生的烟正差不离。 三儿惊恐,忽然想起她和表兄在农忙之后,仰望着天空的一个夜晚。她困倦了,就躺在表兄的胸膛上。现在表兄发抖地行进着,被妻子掸得一尘不染的胸衣上沾满鲜血--一个雇员刚刚一枪毙了他旁边那个不听话的瘦子。 三儿的表兄。会计。掌管那些数字的。 联合焦耳公司的雇员上门了,他们毫不客气地从三儿的杯子里大口喝茶。“我们是你们的朋友,”他们讲,“我们带来进步,还有更美好的时代。”他们宣讲“外面的世界”,改造作物,“新城区迁入计划”。三儿的母亲把手举过头顶,接着对他们点头哈腰。等他们走了,三儿的母亲把她的小女儿拉近身体,浑身抖得厉害,像是风雨中的小芭蕉树。 联合焦耳公司的雇员们宰了房子中的好几栋,说要“建进步的新房子”。三儿的房子被吓到了,墙壁抖得像是要塌陷下来。三儿的母亲斗胆看着窗外,发现那一伙人正把三儿表兄初生的房子尸体拖走。 “我们什么都不剩了。”灰毛颤抖着说。“这些强盗什么都不会剩下给我们的。”然后,在深夜里,灰毛收拾起炉子,锅子,一些稻米,打点了行装,带着三儿和三儿的二姐跑了。 灰毛的老房子--三儿的房子。三儿的房子没法理解他们为什么离开。它哀求着,紧紧抓着地面。三儿知道老房子有时候会因为相思病死掉。 “走!”灰毛推搡着她的两个女儿。“走,别回头,就算我倒下了也要接着走!” 她们,就像所有人那样,去了废城--被联合焦耳公司丢下的一座城市,现在扎哈达山地的居民们蜂拥而入。灰毛带着三儿和三儿的二姐来了这里。 本来有花,三儿想着,本来可以有花给她的表兄。村庄里所有的女孩都追在新娘身后奔走。她们捧着花儿奔走。 村里的村民种花。他们种鲜花和睡莲,在稻米田块的中央田埂。不是特别的时候到了,扎哈达山寨没有谁会去摘花。白天花儿盛开,中午却闭谢了,羞怯地低着头。花儿用来敬奉。花儿用来庆贺。 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们会唱歌,他们说话和唱歌一样有着好听的,抑扬顿挫的声调。蓍草和稻米似乎也总在说话,也总在随着他们一同歌唱。 收割的时候有丰收歌。做饭的时候有炊火歌。上桌的时候有饭前歌。每个半兽人都会唱,每个半兽人都能唱。多年以后,三儿会发现自己忘了歌词。但那些曲调还在记忆中哼唱着,像是拒绝离去的声音。 她的名字是三根蓍草。三,一个数字,关乎那只叼走父亲的老虎。 没有老虎了。 |
| 记录-鹫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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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城很大。它有着下水道,人行道,和无数在此地挣扎求生的生物。三儿成年的时候,母亲和二姐亡故,这儿真已经不知道挤进去多少人了。
旧镇是血肉建成的,呼吸的。新的城市是漆板与钢铁生下的怪胎,联合焦耳公司说这是文明人建造城市的方式。那些房子呆板又迟滞愚蠢。又长又冷的钢铁脊柱。门也很笨重,扎手,拉开和关上都不会让房子有丝毫感觉的意思。 疲惫的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们和无数其他种群与来源的居民共享这座狭小的城市迷宫。小而狭窄的巷子和密道,通向店铺或者地下黑市。城市是灰色的,也是褪色的。一列列衣服在建筑间的晾衣杆上挂着等待晾干。房子在大雨下会吱吱作响,无法住在房子里的半兽人只好用墙板打起窝棚度日。 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身份,无不是和街边的爱丽丝之猫争食的,同时也从它们时隐时现的嘴下抢救同胞的尸体。 三儿想去卖了左眼。对于卖无可卖的半兽人来说,这么活下去倒是个便当的主意。有做这个门道生意的人,他们会在没有麻药和冷冻的情况下直接连着神经挖出她的眼球,然后冻起来保存,需要的时候移植给买家。联合焦耳公司一来,这伙人立马就散了。 三儿前面成群的人列着队。终于还是轮到了三儿。 “你,那个年轻的毛脑袋,下一个。”交易人缺乏耐心地说,然后下手去挖列在前面的老女人的大块皮肤。 见到那么多血,再加上几天没吃上像样的饭,一阵恶心,三儿晕了过去。 三儿醒过来的时候交易人已经不在了。她身下铺着一条破毯子。一个年轻的雄兽人,穿着蓝黑色的某种雇佣制服,站在她面前。 “你醒了。”他说。从他的语言里三儿听得出一些扎哈达山地的味道。 三儿闷哼了一声,爬了起来。“对。”她说,但是没有带着同样的敬意。那个雄兽人扶着她站起来,拉着她的肩膀,紧紧地。 “要吃点什么吗?”那个雄兽人咧了咧嘴,露出因为咀嚼槟榔而显得发黑的牙齿。三儿定睛看看他的脸,那是张怎样的脸啊。喉咙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左眼也是,还有一大块烧焦掉下去的皮。 “是。”听天由命,三儿饥饿地回答。 “那儿,”三儿指着一个小铺子,那儿写着,糖渍甲虫,蜘蛛蜜饯出售。“它们会让我好点。” “不--不--不--”那个雄兽人笨拙地摇摇头。“不是那儿。”他拽着三儿。那儿不行。 什么,三儿想着,这只雄兽究竟是要做什么?嫖妓吗?玩儿女宠吗?他应该知道三儿在废城的身位是比娼妇还低下许多的。三儿用子宫代孕那些湿润的,尖牙利齿的,满身烂疮的东西,而这种人一般是被避免靠近的。她看不出来吗? 那个雄兽人带着三儿来到了一个相对有些体面的棚户,那儿几家人在一起吃着东西。那儿有一个肥胖的男人,围着油腻的围裙,他把野马的肋排肉和粳米饭一起端给三儿。 三儿又几乎晕过去一次,为了惊异,为了食物的气味。 三儿拼命地吃,把米饭粒上沾染的酱油和脂肪都容纳进嘴里。 “好吃吗?”那个半兽人雇员问她。 三儿忙着耸肩,嘴巴和脸颊上仍然沾满油渍。摸不清情况时,贸然感激涕零不是一个好主意。半兽人雇员看着她,咧着嘴笑,三儿希望他闭上嘴,不要露出被槟榔搞得发黑的牙齿。三儿寻思着怎么摆脱那兽人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得走了。” 三儿半停下狼吞虎咽,眯眼看着他。 “明天来这儿见我。别回去,别回去卖你的身体了。” “行。”三儿说。 “你保证你不会?” 三儿耸耸肩。那是她的生意,那是她活下去的方式。 “我帮你。我可以给你换到东西。” “行吧。” 三儿想了一下,最后很快说。 “那么就是明天了。”他说,然后转身向人群走去。 “嘿!”三儿叫。“等等,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扎哈达山地。” 这是那次会面中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次,他没笑,语气充满神圣的敬意。 -- 第二天那半兽人雇员没有违约,他如期等着三儿。 他给了三儿一些吃的,开始谈起他自己。 “我在他们的学校做的不怎么样。”他说,又露齿而笑。“但是我在军队里--还不错。” 三儿看出来他不大聪明。他不大聪明呢,所以大约爱傻笑。 “在那以前,”他说,“我在山里是个读书的。” “我那时候是个读书的。穿着绿衣服呢。没下田干活就有吃的。那时候我是个读书人,”他干涩地笑笑,“所以谁家死了兽都请我去撒蓍草。我记着他们死前说的故事,一这样就是好久。我觉得他们不想一个兽到死,我也不想。” 他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三儿想着,他要我干什么?答案很快就不言自明了:他想要讨个老婆。哦,山地里的读书的读过几年书就该嫁娶了。他也该娶了,她听了这个有点伤心,为这满口烂牙还满脸疤痕的雄兽。 他叫鹫儿。秃鹫是死亡的意思。三儿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半兽人--特别是读书的--能搞的上这种名字。 好吧,三儿想着,鹫儿。一个雄性,丑陋但好心,在这年月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活下去的机会。三儿受够了饥饿。三儿受够了躲藏。 “我是村儿里的。”三儿告诉他。“村儿的女孩。我能操持很好的家务活。我帮着摆过结婚的花篮。我干事最利落,没骗你。” “但是我也爱美;我也喜欢给件件东西找个自己的地方,不爱看东西没地方放的。我以前以为,那天上的星星也该是有个地方放的。我放杯子和罐子的时候,也以为它们跟星星似地,该有个地方放才安心呢。” 三儿低下头。姑娘家家的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也真是没羞没臊了。 -- 这么又过了一些日子。鹫儿又上门看望。 三儿心里总是埋着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对鹫儿说不上来的恨意。三儿身体里埋伏着一种愤怒,被肮脏,饥饿和尊严的缺乏填满。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些恨鹫儿了。 “我是个清白人家的闺女。”她告诉鹫儿。“我怎么能嫁给你这样的贱种?” 但是鹫儿会听着,听完了总还是露齿而笑。仍然回来和三儿会面,三儿仍然发火,而他再次回来。 然后鹫儿又请她去参加大典礼。那天,无可置疑地,三儿又对鹫儿发了一通火。 但实在的,三儿没期料过会有人请她去出席大典礼。 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们过去有一个酋长。也许真正谋过面的兽人并不多,但是提一提他的名字就能让许多兽人眼角涕零,因为他是那扎哈达山脉还没被征服的年月的象征。他有着银黑色的毛皮,显得友好机灵,有着闪亮尖利的白色牙齿。即使是联合焦耳公司或许也为他的品质叹服,这也许就是他们没有处死他,而任他流亡的原因。三儿挂着他的肖像复印品,日日祈祷。 而鹫儿请她参加了大典礼。 三儿觉得不配。三儿觉得她自己不配。她低矮。有罗圈腿。皮肤黝黑,皮毛残破。她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三儿朝鹫儿发火。她狠狠地朝着鹫儿发火,告诉鹫儿自己已经有能带去大典的朋友,不需要他这个贱种。但是鹫儿在那儿听着。他听着,不语,然后给她拿出了一件足够像样的大衣。 “我希望,三儿,”鹫儿说,“我算个朋友。我希望你还觉得这衣服合乎你的品味,然后带着你的朋友去参加大典。” 三儿看见鹫儿把衣服铺陈开来。放在三儿屋子的地板上。但是那屋子实则不是三儿的,正如三儿的生命一样不是三儿的。但是鹫儿愿意相信。鹫儿一直就是愿意相信的那个家伙。 那大衣是真真正的獭子皮做成的--黑不溜秋,不像是那种一下了雨立刻腌臜出原形的劣质货色,是真正油光水滑的黑,还绣着一点子金边。三儿不知道鹫儿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但是她差点抽着鼻子哭起来。 “你干什么?”三儿勃然大怒地说。“我都没问过你要什么东西!” “哦,当然如此。”鹫儿低下头答。“但是我一向认为,若你赏脸穿着,则是我的荣耀。” 没来由地,三儿忽然想抹一场泪。但她的语调仍然保持着相当的尊严。“我想想吧。”她用那样的口吻搭话。那日,鹫儿走了之后,三儿举着獭子大衣,对着灯光看着。 獭子大衣上绣了四十二段金线,三儿数了两遍数。不多不少。恰正好是扎哈达蓍草神谕的数量。然后三儿恐慌。三儿该怎么告诉鹫儿她想要和他一起去大典呢?三儿表现得如此粗鲁无礼。那么鹫儿还有事由回来吗? 转天,鹫儿又回来了,只是这会两手空空。这不错,三儿想着,你给我的够多了。我该给你尊敬了。 所以鹫儿一进门,三儿躬身行了个礼。“鹫儿,”三儿说。“这年月,家家户户都难呐。我觉得你是个好的兽人,正经的兽人,真正把扎哈达山地放在心上的兽人。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我有事由,有个陪我参加大典的人。转过年来没谁能知道出什么事;没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参加大典。所以,我想对味儿了。来吧,我们去参加大典。” 三儿在鹫儿之前大步走上露天看台的台阶。她从一个卖笼中麻雀的小贩身边挤过去,还踩到了那些站起来让她通过的人的脚趾。“如果我是个乡巴佬,我就要表现得像个乡巴佬样。”她心想。鹫儿过来时,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微笑着和旁边的人打招呼。她用凶狠、短促的咕哝声回应他。 “看,三儿,大人物。”他低声说。三儿以前从未见过“大人物”。他们在舞台下的遮阳篷下有专门的座位。他们一起到达,行动笨拙得像三儿的活房子一样,身材高大,脚蹬巨大的靴子,皮毛的颜色确实像拔了毛的鸡。他们的妻子则像一堆堆皱巴巴的棉花柱子,重重地瘫倒在躺椅上,似乎卸下了自身的重量。他们如此庞大,似乎充满了力量,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嚼着橡胶。这让三儿感到害怕,也让她生气。她心想,“我们不想要他们。他们不理解我们,也不相信我们。这是我们的国家。他们就像鬣狗或者鲨鱼。” 突然,传来一阵像海浪咆哮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欢呼。一定是酋长来了。三儿疯狂地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从北边的天空中,一辆由四只巨鸵鸟拉着的车出现了,车上坐着一个雄兽人。三儿的心猛地一跳。“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她想,“他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他微笑着挥手,把双臂举过头顶,像半兽人所传说的幸福之灵。马车在人群上方缓缓驶过,他向人群抛洒了一把把白色的花瓣。他的着装都是白色的。鸵鸟的翎毛也是白色的,它们长长的脖子伸得笔直,翅膀发出呼啸声。它们开始猛烈地向后拍打翅膀,大车朝着舞台缓缓降落。卫兵跑出来稳住马车。乐队奏起了欢快的曲子。酋长似乎安定了下来。马车还没完全停稳,他就像一个胖乎乎又乐呵呵的家伙一样从侧面跳了下来。“起来!起来!”他喊道。突然,从舞台后面释放出一群气球。 它们是银色的,成千上万只,代表着纪年历史上的每一年。它们似乎都朝着露天看台飘去。它们在空中扭动着,朝着人群飘去。每一个气球上都有酋长的浮雕肖像,每一个气球都用雕塑般的声音说:“这是一份礼物,一份献给山神的神圣礼物。”在每一个气球的系绳末端,都有一个三段式的金属环,上面有一只三根手指的手。这些手伸出来,兽人们急切地向前涌去,越过彼此的肩膀,把耳环或食物放进这些手里。三儿拿出一枚小小的陶器碎片放了进去。三儿的脸从那上面酋长的肖像上反射回来。 “飞吧!飞向天国!”酋长喊道。气球吸入空气,慢慢膨胀起来,然后集体开始上升。酋长用力地挥动着双臂,像风车一样,催促着它们。原本静止的僧侣们跳了起来,开始敲打锣、铃和钹。气球在空中相互交织,反射着阳光,在纯净的蓝天映衬下闪闪发光。阳光的斑点在人群中闪烁,让他们发出欢呼声。然后,在所有其他噪音之上,一首缓慢而沉重的歌曲开始响起。 这是一首古老的歌,三儿几乎不记得了,一首她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的歌。她旁边的女人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所有人都手拉手,仿佛他们是祭典上的花朵。鹫儿也握住了她的手。“哦,”她想,“我们没有被打败,我们没有被摧毁。我们仍然是未被征服之国的人民。”兽人们欢呼起来。“生活仍然是美好的。”三儿想,“我会有一个丈夫,我会有自己的生活。”气球逐渐变小,直到看起来像一群白昼的星星。它们会升得很高,然后破裂,但它们的灵魂会继续存在。 酋长抬起头挥手。“再见,再见。”他像个孩子一样对他们喊道。鹫儿带着他那不太自然的微笑,一直稳稳地看着三儿。 三个月后,战争再次爆发。 |
| 记录-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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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物们改变了主意。谁能说得清大人物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这一次,他们把枪给了仍在丛林里的反叛者。
护士的低语在医院走廊里回荡,发出的声音和气流让三儿感到不适。沿着走廊的担架上躺着新受伤的人,他们常常自言自语,看起来异常平静,除了奇怪的瘀伤外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护士们会用海绵擦拭这些瘀伤。 鹫儿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除了一块皮肤外没有其他伤口,那块皮肤的样子让三儿难以忍受,有如一个咬过一口的苹果。他看到她时,虚弱地笑了笑,伸出手。然后护士的手也伸了过来。三儿看向他们身后,陷入了困惑。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说什么。 “他们说你在这里,”鹫儿喃喃道。 “一位女士告诉我你在这里,并带我来了。” “祝福她。”他的手仍然伸向她,但她没有靠近。 “你怎么了?”三儿问道。她看不出他有什么伤口。 “我的脑袋里有个滚烫的鸡崽子乱啄。我几乎看不见你。你能靠近一点吗?” 三儿,这个之前几乎什么都不敢做或说的人,现在被情感淹没了。她很生气。他们周围都是人,到处都是人,不得不在他们面前说话显得尴尬。尽管如此,她还是跳到了床脚,双腿悬在离地面很远的地方。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她给他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看到你姑姑像你要求的那样,把自己买了下来。她很好。她给自己买了一条狗。是那种长着鳄鱼一样脸的小狗。养条狗真傻,你得喂它。”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鹫儿说。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三儿耸耸肩说,“我的婚纱快做好了。”她成了一名女裁缝,在夜里工作,用从酋长那里得到的白色布料碎片缝制婚纱。婚纱全是白色的,上面有一只白鸽,她正在缝制衣领。 鹫儿向后靠了靠,手垂了下来。“跟我说说吧。”他说。 “就是白色的,仅此而已。”她尴尬地回答。 “它有一个高领和带翅膀的肩膀。”他说。他的眼睛很清澈,或者说,他透过她看着那件婚纱,仿佛看到了它,也许还看到了他记忆中拥有的另一件外套。 “是的,就是这样。”三儿用微弱的声音说,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那很好。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婚纱。但你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它。不是酋长的人,而是叛军。他们讨厌它。他们会恨你的。答应我你会把外套藏起来。” “藏我的婚纱?”三儿说,“你想得太过头了吧?” “他们有任务在身。当他们问起时,不要说你几乎嫁给了一个士兵。当他们问起时,就说你嫁给了一个为酋长而战的人。这是真的。” “真是胡说八道!”三儿说,“你怎么了?我看你没什么问题。”她看了看其他伤员。他们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你什么时候能下床?” “很快。”鹫儿说。 “很快是多快?”三儿说。她的腿因为悬在地上而疼痛。她生气地往床上挪了挪。 鹫儿抬起头,看着她,手指像风中的风铃一样在空中晃动,他开始用更语无伦次的话说话。 “心像气球一样。”他说,“心像声音一样回响,像钟声一样。人总是笨拙的。心也一样。” “你在说什么?”三儿低声说,环顾四周。她在床上又往上挪了挪,终于握住了他的手。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有一只鸟在唱歌。”他坚持说,脸因开始哭泣而颤抖,“他们拔去它的腿和翅膀,但它还在唱歌。” “嘘!没有鸟。” “有,但没人能看见它。” “这里太可怕了。”三儿痛苦地说,“吵得你脑子都坏了。”她握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小时候,”他开始说,“陌生的地方。它们总是在那里。从未离开过我。” 他是在给她讲故事吗?不听人说话是不好的。三儿焦急地向他倾身。她像听最神圣的祈祷文一样听着,仿佛它最终会有意义。然后他开始吟唱。这些词毫无意义,是刻意的胡言乱语。意义会分散注意力。他轻轻地、非常轻柔地说胡话。 “那样更好。那样更好。”三儿告诉他。他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他睡着了。他的呼吸仍然很均匀。 她以前从未和他一起看过他的眼睛。她从未见过他的身体。在白色的被单下,他的腿很热,他的胸膛裸露在外,覆盖着浓密的黑色皮毛,嘴唇微微噘起,带着惊讶和肉感。他的嘴唇只是稍微动了动,越过他那布满皱纹、略微歪斜的嘴,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她看着他的手,现在他的手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变得更结实、更有脉络,宽大而充满男子气概。 她清了清嗓子。“我一直在想,”她说,“这对我们不好。这是个糟糕的地方,到处都是绝望的苍蝇,因为战争才聚集在这里。我们可以去我的村庄。那里秩序井然,因为所有的男人都被杀了,所以缺乏壮丁。那里有很多土地。我们可以在那里结婚。所有爬上那座山的女孩都会排成一列,我们会在那里唱真正的歌,整夜不停地唱。她们会从水里捞鱼。”在她看来,鹫儿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可以去找我的老房子。”她说,“老房子不会消失,它们像橡树一样坚固。我确定它会认识我。有一所房子才像个家嘛。一所房子就是一个避难所。”她突然感到一阵悲伤,眼泪刺痛了她的眼睛。很蠢。 “啊,好吧。”她说,拿出她的被子,拍了拍。“我们可以以后再谈。我得开始工作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胸部丰满的女人走到她身边,穿着大人物那种吱吱作响的白鞋,突然在三儿看来,她就是一个巨人。 “你最好现在就走。”她说。 “你最好别无事生非。”三儿说。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恼火。她抿了抿嘴。三儿并不想让她感到不快,也许是冒犯了她,她大步流星地、仍然穿着吱吱作响的鞋子绕到床的另一边,摸了摸鹫儿的额头。鹫儿才还在对三儿微笑,现在似乎因为被另一个女人触摸而僵住了,这让她感到尴尬。 “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三儿害羞地说。她举着鹫儿的手,手还是热的,把他的手塞回被单下面,想把他的身体藏起来,不让这个女人看到。突然,这个女人把他的手从她手里抢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她俯下身,让三儿不得不看着她那张带着勉强微笑的可怕的脸。“你再待下去也没用了。”她说。 “啐。”三儿说,做了一个把一点饲料洒向白骨朵儿的手势。 “你最好现在就走,真的。”这个女人说,实际上她在发抖,因为她太疲惫了。“现在就来吧。”她试图抓住三儿的胳膊,让她放松下来。三儿往后退了退。 “我们在谈家事。”三儿傲慢地说,“我们不想被打扰。” 那女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片刻。然后她叹了口气说:“他不会再说话了。” “那就让他睡吧。”三儿说着,拿起她的被子。“我会待在这里。” “他死了。”女人说,“我很抱歉。我们需要这张床。” “别傻了。”三儿说,“他刚才还在和我说话。走开,别打扰我们。”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女人,拿起了针线。 “好吧。”女人疲惫地说,“你可以再待几分钟。”图尔德听到她的鞋子在地上吱吱作响,然后是点头表示同意的声音。眼泪落在鹫儿身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沉浸其中。突然,尽管周围都是人,天还亮着。三儿把头靠在他身上。“我有时候会假装自己是只鸟。”她对他说,“当别人靠近我时,我假装自己不想让他们靠近。我假装不在乎他们,以防他们被带走。大多数东西都会被带走。我不喜欢这样,当它们被带走的时候。它们被带走了,我不会动心。只有我离开以后我才能哭。你明白吗?”她觉得他的胸口还是温热的。她坐起来,把被单往上拉了一点。“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她问他,拍了拍被单的褶皱。他没有回答。她坐着,什么也不想,只是什么也不想,很长时间都是这样。 直到楼下有谁说话。“这次你必须走了。” 三儿盯着尸体。它又变得非常安静,像卧佛的雕像,但又开始变得丑陋。牙齿从嘴里伸得更远,眼睛下面,沉重、分散、干燥、布满血丝。一只苍蝇从它身上爬过,三儿眨了眨眼,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把它赶走了。苍蝇又飞了回来。 她身后一阵忙碌,那个女人现在和一个雄兽人一起走了过来。她显得很卑微、很恳求、很卑躬屈膝,说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萨满,一位年长而受人尊敬的兽人,坐在三儿旁边的床上。他表达了他的哀悼,并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这样,除了他能看出来的,这可能是一种“神灵的意志”。 突然天黑了。有柔和的呻吟声,还有叮当声。三儿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让她从床上下来了。她礼貌地从两张床之间的过道走下来,沿着过道走,下了楼梯,穿过大厅,来到灯光下。她看到了一个沉重的雄性身影。他在露台上摇晃着,她意识到,或者说她认为,那是鹫儿。她微微点了点头,捂住嘴,转身跑开了。她没有好好看他,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不记得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中跑下街道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跑着,喊着,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她仿佛听到他们都在喊“鹫儿!”,她也跟着喊,尽管他已经不在了。他无法回答。她为他哭了起来。这里是空的,她想她会跑到另一个病房。哦,不,所有的床都满了,还有更多的人。又一个声音:“那边,不对,是这边。”她仍然看不到他。她错误地回到了第一个房间。但那个病房的所有床也都满了,所有的床…… 都满了。右边,不对,是左边。她看到一个兽人,一个她不认识的兽人。她喊道,“我的丈夫,鹫儿。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兽人躲在阴影里,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过道的尽头。 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三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灯盏闪闪发光。灯照在脖子上,为她照亮了路。她能看到人们…… 烟花……三儿想,天空被烟花照亮,她怎么能离开,现在她该怎么办?她能看到烟花,它们是为了……为了什么?她终于知道了,对她来说,那是天空中的一只秃鹫。那就是他。她走近他,他们的头……她意识到,那是为了他们而放的。它本应该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现在才意识到,她爱他,是为了他美丽的身体,也为了……现在这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三儿,这个傻瓜,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切,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还不够。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吗?三儿看着烟花。 |
| 记录-一只秃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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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啼叫的秃鹫长成了一只庞大、羽毛凌乱的野兽,它的腿和爪子呈灰绿色鳞片状,喙对它的头来说似乎太大太重了。它太大了,无法关在笼子里: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有栖木,食盘下面铺着亚麻布,还有一个沙箱。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神龛,里面有纸花,那是三儿用香烟盒做的。她还做了一些画框,里面是她为死者画的画:她那饿死的母亲;她那憔悴的大姐;她的二姐,在机场的窗户边坐了半天,直到死去才被发现。
她养着那啼叫的秃鹫。她称之为“丈夫”。她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水定期给它洗澡,还试着给它穿衣服,笑着逗弄它,它会歪着头,好像在怀疑她是不是疯了,这让她笑得更厉害了。 她把它从高窗放了出去,放到垃圾堆上。秃鹫会一次在同一个地方盘旋十分钟或十五分钟,然后唱歌,它唱的歌是未被征服之地的歌。三儿那时知道它是一个大灵的化身。不然它怎么会知道在黎明时唱晨歌,或者唱用饭歌,或者唱悼亡歌呢?穷人住在他们混乱的住房堆里,都抬头望着它。他们理解这个奇迹。那些像动物一样成群结队地住在桥下的流离失所的野幼崽,从阴影里爬出来听。老妇会跟着歌声哼唱,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摇晃着,回忆着。当它累了,秃鹫会飞到他们中间,用嘴指着他们碗里的木薯。他们会咯咯地笑,给秃鹫一些,因为他们知道它是一个鬼魂,对鬼魂要极其有礼貌。他们会在它到达时低下头,双手高举过头顶,表示尊敬。但秃鹫总是回到三儿身边。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会抬头看她的窗户,然后挥手。她是奇迹的女主人。三儿也第一次笑了。 不喜欢秃鹫的是大人物,是那些穿着焦耳公司衣服,拿着探测仪的人,是那些在垃圾堆里迷失和恐慌的人。秃鹫会向他们俯冲过去打招呼,因为它认为他们也是人。它会唱一首迎宾曲,一只带来死亡的老秃鹫。大人物会悄悄地溜走,被追赶着,紧紧抓住他们的帽子,不敢跑或喊,因为那意味着如果乌鸦碰到他们,他们就会死,但大人物不应该迷信。他们认为自己不迷信,仍然想用手杖打秃鹫。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会指着他们笑。他们会成群结队地等着看这场喜剧的结局。 总是有工作要做:在工厂,在垃圾堆,在她的被子上;在三儿本会为她丈夫做的家里的炉子上,锅在冒泡,仅仅两三年后,她就变得呆板、单调,皮肤像旧皮革一样变硬、变厚、发亮。人们叫她“老妇人”。她不过二十七岁,但三儿本人不知道。她和数字永远疏远了。所以如果人们叫她老妇人,并对她格外照顾,那也没关系。她挤过货摊,用沙哑的声音唱着老歌,身后拖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小车。她数的是面孔,而不是数字。无论她走到哪里,她都在展示秃鹫的神迹。 扎哈达山地的半兽人能听到战争的声音,那沉闷的咆哮,那尖锐的嗡嗡声。但在垃圾堆上方,在半兽人们上方,那啼叫的秃鹫会永恒地盘旋着,唱着老歌。 |
